在柜子里的「藥愛」陰雲籠罩下的「性愛選擇」

在柜子里的「藥愛」陰雲籠罩下的「性愛選擇」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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在一些人的生命里,性愛與疾病交織糾纏,他們體驗過最極致的感官時光,也深陷雙重污名的泥潭,急需照護和解救……

2020年11月初,第一批紅嘴鷗抵達台灣,在海邊御風而行。人們裹緊衣衫,將雨傘隨身攜帶,用於遮擋不期而至的秋雨。

當小牧和我聊起第一次使用 Rush 的場景時,天放晴了。我們在台北一座八九十年代建築風格的居民樓極其隱蔽,儘管面前就橫著一條人頭攢動的小吃街,但店員們大多不知道它的存在。

「第一次用 Rush 的感覺很差」,小牧說,「味道太沖了,吸了一口之後感到頭暈腦脹,我很懷疑它為什麼能用來助性。」

小牧所說的 Rush,全稱為 Rush Popper,是一種在男性同性性行為群體(下稱男男群體)中流行的合成物質,被當做「助性劑」來使用。

小牧拿來一個大概 30ml 的棕色小玻璃瓶,外包裝的 Rush 英文赫然在目,裡面裝有透明液體。

這種液體可以揮發,具有腐蝕性,一般用鼻吸的方式攝入。

Rush 的主要成分是亞硝酸鹽,可以幫助放鬆平滑肌。男男群體使用之後,肛門括約肌逐漸鬆弛,性行為過程中可以減少疼痛感(尤其針對被插入方),增強快感。

幾年前小牧帶著好奇,嘗試了一次 Rush 之後,因為難以忍受它刺激性的氣味而放棄入坑。「其他男同小夥伴和我說,後面吸習慣了就會感覺很好。」

小牧極有耐心地講解,聲音略微沙啞,語調溫柔。他之前換過很多份工作,曾有負責做 HIV 檢測和合成物質的簡短干預的工作。在與服務對象的接觸中,他發現男男群體「藥愛」的現象越來越多。

在柜子里「藥愛」,在柜子里被蒙蔽

在性行為過程中使用藥物,提升快感的行為被稱為「藥愛」(chemsex)。除了 Rush Popper 之外,0號膠囊、冰毒、小馬(麻黃素)近些年來也倍受青睞。

但是這一認識在男男社群里並沒有被普及,尤其像 Rush 和 0號膠囊,大部分人覺得它們只是「助性劑」,能夠延長時間,減少疼痛,偶爾使用沒有什麼危害。

他們能夠接觸到的信息極其有限。男男用藥的議題一直是不能承受之重,敏感忌諱,缺乏討論。因此當我們搜索「Rush」這個詞語時,相關的科普寥寥無幾。

Rush 是具有腐蝕性的液體,接觸皮膚後很可能被燒傷。小牧碰到過 —— 男同在使用過程中不慎被伴侶碰到,液體灌進鼻腔,產生劇烈的灼燒感,火辣辣地生疼,清洗後眼睛不住地流淚,雖然最後只是有驚無險。

社群中流通的藥物信息,大多來自商家誘惑撩人的廣告語——「威猛無邊」、「高濃度骨灰級」、「激情因子」、「至尊能量」……在這些詞語轟炸下,消費者很難再去思考藥物的安全性。

目前 Rush 和 0號膠囊依然可以從網上購買到,為了逃避審查,藥品更新的速度很快,不斷更名,比如「0號膠囊」有人叫「G點液」。

小牧告訴我,大部分商家通過網店銷售產品,通過提供免費的黃片資源吸引顧客購買。也有人在朋友圈裡發布新產品,名稱五花八門,實際上換湯不換藥。

我就在網售這些產品。我就是那個「人人厭惡的販賣者」。很多基友形容我們是「圈內毒瘤」,「吃 gay 血饅頭」,「同志吸血鬼」,各種各樣的差評像炮彈一樣撲面而來,就是因為販賣這些產品。

對這樣的評價感到委屈:「我承認,我為同志提供了一個傷害自己的途徑,而我自己也深陷其中。但我們要清楚一點,同志用 Rush 和 G點液是為了什麼?為了追求快感,為了驅趕疼痛。」

不同於其他店鋪,我們會把產品的危害向購買者講清楚,「它們肯定有市場需求,至於是否使用,是個人選擇。」

陰雲籠罩下的「性愛選擇」

「如果你愛我,就試試 Rush 吧。」

如果伴侶讓你證明對他的愛情,你會如何選擇?

在小牧接觸過的使用藥物的男男中,大概有三分之一的人會在伴侶要求下,勉強同意使用藥物。性愛互動是非常複雜的場景,在心理、生理和環境的多重因素下,人們有時會做出令人出乎意料的決定。

「我知道這東西用了不舒服,昏昏沉沉的。但是為了證明愛他,我還是要用」,某位男同曾經對王曉丹說。

一位使用過 Rush 的台灣同志在接受深度訪談時稱,「用了藥會覺得面前的這個男人是全心全意地愛著我的」,「我也知道那不是真的,但在當下,你會相信他是真的愛你。」

2013 年一份來自台灣社會學研究發現,年輕男同使用藥物有以下幾種原因:成為世俗意義上模範男性的壓力;希望通過使用藥物,使自己打入成年同志社群;及大眾傳媒的影響。

然而,Rush 等藥物在使用時,危險性往往被低估。

使用 Rush 之後,人的意識會逐漸模糊,很難自我控制。在這種情況下,安全套作為有效阻斷 HIV 傳播的工具很容易被忽視,安全性行為也成為無稽之談,在此鄭重提醒各位,安全第一!安全第一!安全第一!

使用Rush、0號膠囊後,多人多次高頻率的性行為難以避免。就算戴上安全套,高強度的性行為也超出了安全套的承受範圍,非常容易破裂。多人性行為更換安全套過程繁瑣,因此他們不傾向於使用安全套。

事實上,我們應該採取減少性行為風險的措施,男男群體不要吝嗇使用安全套,同時我們也可使用更舒適的肛交專用安全套,這種干預方式被證明是有效的。

無保護肛交性行為感染 HIV 的風險最高。由於肛腸黏膜是單層柱狀上皮,薄而嬌嫩,其下有豐富的毛細血管和 HIV 的靶細胞。即使在有潤滑液的情況下,肛交時也容易形成傷口,造成插入與被插入方的黏膜破損,造成互相感染。

2018 年,一項關於男男愛滋新發感染風險的隊列研究發布。研究人員在 2013 ~ 2015 年對來自 5 個城市的 4305 名 HIV 陰性的男同進行隨訪觀察,發現使用助性劑、不能堅持使用安全套和梅毒感染是 HIV 新發感染的主要危險因素,差異有統計學意義。截止至 2016 年 3 月,共有 201 名研究對象發生 HIV 感染,HIV 的平均轉陽密度為 4.3/100 人年。

近些年來關於 Rush 等藥物在男男人群中使用情況的研究也逐漸增多。

由此可見,Rush 等藥物已經在不知不覺中打入了男男群體內部,其普及程度比我們想像中要快。

很多人可能會覺得,安全性行為又不是只有戴安全套一種,現在推行的暴露前預防(PrEP)和暴露後阻斷(PEP)不失為一種很好的防護策略。

理想狀態下沒錯,但這兩種方法同樣依賴於患者的自制力 —— 是否能夠按時吃藥,還有藥物的可及性。

2014 年以來,台灣逐漸引進減少傷害(Harm Reduction)的理念來幫助男同藥物使用者。

台灣的煙嗨牛莖學園組織在他們的網站上發布了一系列關於男同「藥愛」的指南,尤其針對冰毒使用者提供了《遠離煙嗨》的實用手冊,裡面列舉了停止使用冰毒過程中可能遇到的各種問題和解決方法。

遠離煙嗨實用手冊

在 2020 年,台灣的「藥愛」場景 Rush 仍是萬年不敗的流行藥物,短期內副作用是低血壓,長期看來有可能導致眼部疾病;而 0號膠囊 只有少數骨灰級人士會使用。

John Gagnon 曾經說過:「我們有很多方法,去擁有、體會、表現和感受性。人的性不止一種,性的世界就像萬花筒一樣。」

對於愛滋或者成癮,我們不能僅僅著眼於疾病,而要去關注背後的人,關心他們的處境,他們的恐懼和痛苦,以及遭受的污名。我們應該嘗試著為他們提供更多的社會支持,幫助他們走出困境。

因為,每個人都有享受健康性愛的權利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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